多年来,乡愁是一串珠子,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自从工作后,我觉得自己就一直生活在家乡以外的地方,为此我喜欢过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和汪峰的《生来彷徨》,仅仅因为歌的名字起到了我的心坎里。
去年的清明节,天气异常晴朗,我去看母亲,品味一下乡愁。
一过着名作家鹏鸣的故乡——美丽的林皋湖畔,就进入了铜川的地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柏油路,像一条调皮的蟒蛇故意扭动着身子,附在渭北高原上极为普通的一个分支丘陵脊梁之上;又像一条珠链,这头是我,那头是母亲,其间星星点点,或大或小、或稀或疏串着七八个煤矿和许多处在煤矿夹缝中的村子。
这么多年,我就是在这根珠链上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挥洒着我的乡愁,又蓄积着乡愁。尽管记忆深处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但还是未能阻止我思乡的脚步。
这条山梁虽然地貌艰险,沟壑纵横,但因为解放前就有了煤矿,至今人口密集,沿路逢矿店铺林立,车水马龙,还不能算做荒凉。
途经广阳镇的时候,我特地打听了一下去井家塬怎么走,因为那是孙中山得力干将、同盟会会员,着名的革命家、思想家井勿幕将军的故里。此人文韬武略,智谋过人,但是天妒英才,1918年12月23日被靖国军第1路郭坚部参谋马凌甫杀害,年仅30岁。革命尚未成功,志士却倒在了追求革命的道路上。这位陕西辛亥革命的先驱和杰出领导人,靖国军总指挥,被追授国民革命军陆军上将军衔,被孙中山誉为“西北革命巨柱”,名垂史册。
清明之际,为这位乡党唏嘘。
再往前走了约半个小时,就看见“《平凡的世界》诞生地———鸭口煤矿欢迎您”那大大的字幅和坐落在路边的路遥文化展馆,向每个路人炫示着路遥曾经在这里创作过《平凡的世界》。每次途经此地,我都会想起一封信,那是路遥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手稿托一位可靠之人捎给另一位在省委工作的文友,请他帮助出版发表时所写,信中预言自己快不行了。不久路遥病逝,年仅43岁。后来《平凡的世界》荣获茅盾文学奖,此信随之被珍藏在路遥文化展馆中。最近从网上得知史上最全之全集《路遥全集》出版,因为其中收录了他早期的一些作品。
路遥说:“劳我以生,息我以死。”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贡献。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他短暂的人生是光彩的,以人格和文格的奇特魅力而长寿。他是当代文坛最沉重的一枚叹号!
贾平凹痛悼路遥说:“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这路显然是他毕生追逐,却备感渺茫、遥不可及的文学之路。
离开鸭口煤矿,又经过了两个煤矿,就来到了郭秀明长眠的地方,红土镇惠家沟村村口,墓碑旁丘陵山峁、沟沟汊汊间,浓密有序的树木也在向每一个路人炫示着村支书郭秀明当年封山禁牧、植树造林的丰功伟绩。且不说那条从墓旁开始向下贯穿新村,通向305省道,把“九九红”柿子醋销往全国的水泥村道,那赛过江南水乡的梯田式荷塘鱼池,单单这村口路旁的密林就让我联想到了夸父遗杖所变的桃林。
据说,该村村支书在生命垂危之际遇到一位记者病友,将他的事迹公布于媒体。后来,全国掀起了“向郭秀明同志学习”的浪潮;后来,各类访问团相继而至;再后来,18集电视纪实片《郭秀明》在央视一套迅速播出。再后来,修路引水、建厂致富,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这难道不是村支书郭秀明追梦倒下之后遗杖所变的桃林吗?福泽后世,这个村子的人才得以享受“桃子”。
一路沿着乡愁走来,这些像珠子一样依次串在丘陵脊梁之上的矿山村庄,以及地下深储的煤炭资源,让人不难想象在远古时期,这里的森林该有多么茂密?若无苍翠林海,怎能颠覆沉积成这么丰富的煤层?
听说黄帝陵下午免票,就临时决定去黄帝陵了,我和女儿改变行程,中途下车,沿着一条铁路深入老村。
于是我又觉得此时我的乡愁是那长长的铁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显然女儿觉得这一切很新奇,不断地想从我嘴里掏出一些旧事,于是我第一次跟她说起很多年以前,一个小姑娘伸开双臂,沿着铁轨行走,或踩着枕木跳跃着奔向母亲……然而今日,铁轨依旧,木枕换成了石枕,常常出现在梦里的蒸汽式火车已消失,当年那个小姑娘带着自己的女儿沿着铁轨踩着枕木来了。铁轨依旧,母亲不在,当年的小姑娘已没有心情奔跑跳跃了。
在清明这个凝重、肃穆的日子里,不由得让人虔诚地怀古怀旧,真诚地伤心伤情。
最后,我终于到了那头,在母亲的墓前品味那震撼无数游子心灵的乡愁——“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在母亲的墓前,我回想一路走来所见所感的一切。
井勿幕,30岁被害,壮志未酬;
路遥,43岁病逝,壮志未酬;
郭秀明,49岁病逝,壮志未酬;
我的父亲,36岁病逝,壮志未酬;
我的母亲,58岁病逝,宿愿未了……
他们平凡或不平凡地活过,艰难而又充满热情地奋斗过,努力过,而他们都过早地倒下,或壮志未酬或宿愿未了,多有不甘和遗憾。
我深感,生命何其短暂?壮志何其难酬?
诚如贾平凹痛悼路遥:“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借此我想说:“他们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
井勿幕、路遥、郭秀明,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他们都是夸父,倒在了追梦圆梦的路上,身后呈现了一片片桃林。正如一作家在《娘在家里儿在外》中说:“人这一生,应该有三个任务和责任:把孩子培养成才,敬爱父母,圆自己一个梦!”我的父母是普通人,他们的梦想就在一家老小身上,然而他们是最最命苦的人,栽了树,吃了苦,却没有乘凉,更没有享用果实。
而我却是一个没有来得及敬老,尚未将子女抚养成人的人,至于梦也早已被撕碎散落了一地。我非常不理解那些逃避、推诿赡养父母的人,能够有机会赡养父母,说明你还活着!我也非常不理解那些逃避、推诿抚养子女的人,能够有机会抚养子女,说明你还活着!
正如有人说:“我还能写作,说明我还活着!我只是把别人沉迷游戏、吃喝嫖赌、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时间用在了写作上而已。”
显然,站在逝者面前,能够活着是幸运的。
圆梦,这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
圆梦,不能等同于升官发财之类的功成名就。就像温家宝总理所言:“让我们的人民过得更有尊严。”同理,有尊严也不一定就是权力的加码,物质的富足。
对于老百姓来说,也许这梦就是能和心爱的人同在,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许这尊严就是圆梦之后的成就感吧。
有人在尊崇夸父的执着坚韧,有人在讥笑夸父的自不量力。
然而夸父不追日,活着不追梦,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建宏)